知音杂志 2020年4月下半月版
2020-06-15 13:56 知音官网发布
“吹哨第一人”张继先：每寸热爱都是父爱泛起的波澜
文/大平
张继先，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湖北省职业尘肺病鉴定专家。2019年末，她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和高度的责任感，第一个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拉响了警报，向湖北的父老乡亲和全国人民交上了一份写满责任与担当的答卷。鲜为人知的是，在张继先忙于抗疫期间，她年近耄耋之年的老父亲，竟然也是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
◇ 不负期望考上大学：“女孩子当医生好” ◇
2020年1月中旬的一天，已在抗疫最前线奋战了半个多月的张继先，抽空打电话给86岁的老父亲。没想到，父亲告诉她：“咱家保姆生病住院好几天了。”“啊？您怎么样？有没有吃药？这几天您是怎么生活的？”张继先大惊，急出了眼泪……
今年54岁的张继先出生于湖北省黄冈市，父亲退休前是公务员，母亲是银行干部。四姐妹中，张继先排行老二。她从小聪明好学，父亲格外偏爱她，经常鼓励她要考上大学。彼时，能上大学的人凤毛麟角，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张继先铆足了劲努力学习。
1984年夏，张继先参加高考前，父亲提出让她学医，张继先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当医生。”“傻孩子，女孩子当医生好。”因没想好将来干什么，张继先只好听从了父亲的建议。不久，她以优异的成绩被武汉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录取。接到喜讯，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继先，你好好学，将来当个好医生！”沉浸在喜悦中的张继先高兴地答应了。可上大学后，她还是对医学没兴趣，无奈那时不能换专业，张继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学。
1989年，大学毕业后，张继先被分配到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成了让父亲骄傲的女医生。可她不喜欢这行，加上工作总是很忙，她又动摇了。一次回家时，她告诉父亲：“爸，我不想当医生了，想换个轻松点的工作。”
“不行，医生这么好的职业，你怎么能轻易放弃呢？”父亲坚决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劝她坚持从医。见说不动父亲，孝顺的张继先只能继续干。
结婚后，张继先在武汉安了家。逢年过节，她和姐妹们都拖家带口回到黄冈与父母团聚。然而，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她没有连休过一周的假期，难得有时间陪伴父母，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
因帮越来越多的病人恢复了健康，延长了生命，在深得病人及家属的感激与尊敬同时，张继先有了成就感，渐渐爱上了自己的职业。
医术精湛的张继先也备受领导的器重。2003年抗击“非典”期间，张继先以武汉市江汉区专家组成员的身份，到各个医院排查疑似患者。工作之余，张继先很担心父母的安全，每天都尽量挤出点时间打电话回家，让父母不要外出。
父亲也很担心她，每天不管多晚，都要等到她报平安的电话才放心。一次，听人说板蓝根、米醋能有效预防非典，父亲要她也准备些。张继先哭笑不得：“爸，那都是谣言。”父亲尴尬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我也不信，就是担心你。”明知不可信，还是要提醒自己，张继先明白了父亲对自己的牵挂。
因工作突出，张继先荣立抗击“非典”战役三等功。见证了那次疫情，张继先对公共事件多了几分关注，也体会到人生无常，更珍惜和家人之间的亲情。
然而，让她担忧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相继患上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等慢性病，还有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病，记忆力大不如前，有时一件事要讲好几遍他才记得。
张继先常年给父亲备好药，趁有空时送回家，亲自负责他的治疗方案。让她欣慰的是，无论她说什么，父亲总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答应她。
2015年，父亲81岁时，母亲突发脑出血去世。悲痛之余，张继先告诉父亲：“爸，您来武汉吧，到我家来住，我是医生，有条件照顾您。”父亲却一再摇头：“不行啊，我去了就是给你添乱；再说你们都上班，我又不认识人，待在屋里岂不是跟坐牢一样？”父亲80多岁了，想的却是不给自己添麻烦，张继先的心酸楚不已。可仔细想想，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考虑到父亲不会做饭，身体又不好，女儿们都不在身边，张继先和姐妹们特地物色了一个保姆照顾他。只要有空，她也尽量多打电话给父亲。
一次，她忙得隔了半个月才打电话给父亲，电话接通后，父亲焦急地问：“继先啊，你怎么这么久才打电话给我啊？”张继先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父亲的激动和期待，可谁让她是一名忙碌的医生呢？她故意嗔怪父亲：“都怪您当年要我学医，要是干别的工作，我肯定不会这么忙。”听她这么说，父亲急了：“怎么能换工作呢？你一定要好好当医生，不给我打电话也没事、没事……”张继先百感交集，父亲什么时候都不忘支持自己当医生，自己必须干好这一行，才不会辜负父亲的殷殷期望。
◇ “疫情上报第一人”：隔空牵挂独居老父 ◇
2019年12月26日，一对老夫妻因病来医院就诊。第二天，张继先看了两人的胸部CT片后，发现两人肺部都有与其他病毒性肺炎案例不同的炎症，她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得知老两口生病后是儿子在照顾，她赶紧让其子来检查。结果，这个小伙子没有任何症状，但CT片上显示其肺部和父母表现相同。
“这里面有问题！”张继先不禁想起了2003年可怕的“非典”，确认这三位患者不是流感后，她一秒钟也不敢耽误，立刻将情况汇报给医院，医院当即上报给武汉市江汉区疾控中心。
晚上，医院来了两位华南海鲜市场的商户，因他们的症状和两位老人相同，张继先更担心。意识到这个病可能有传染性，张继先在呼吸科病房安排出有9张病床的“隔离病房”，将这5位病人隔离，并提醒团队做好自我防护，还到医院为大家申请了N95口罩，并网购了30件细帆布工作服给团队当隔离服。
因怕家人恐慌，张继先没告诉他们这些，只是叮嘱家人外出要戴口罩，并再三叮嘱父亲尽量少出门。
接着的两天，呼吸科门诊又收治并隔离了两位相同病情的患者，他们都来自华南海鲜市场。医院召集专家会诊后，随即将这些情况直接上报到湖北省和武汉市卫健委疾控处。
得益于张继先的及时上报，12月30日，武汉市卫健委给各个医院发了紧急通知，要求统计并上报这种不明肺炎患者的情况，那几位病人也被转入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专业传染病医院）治疗。
2020年元旦，华南海鲜市场被封闭。自此，来呼吸科看病的人猛增，医院不得不将住院部一楼改造为专门的隔离病区。张继先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没空和父亲联系。
1月中旬，该不明肺炎被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相关报道铺天盖地。也是在此时，李文亮医生被确诊感染了新冠肺炎。天天连轴转，还随时面临被感染风险，张继先和同事们压力山大。
她抽空给父亲打去电话，哪知父亲说保姆一个星期前就住院了，因此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我的天！那您有没有事？”张继先眼泪都出来了。“继先你别急，我没事。”听着父亲的安慰，张继先猛地想起爸爸不会做饭，急忙问他：“爸，您这几天一日三餐吃什么？”“外面买的呀。”父亲轻描淡写地回答。让张继先着急的是，在她问保姆生了什么病时，父亲却说不清楚。
张继先赶紧拨通了保姆的电话，不想，保姆竟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想到新冠肺炎的患者病重时会呼吸困难，一种不祥的预感涌向张继先，她赶紧辗转联系到保姆的家人，结果让她吓出一身冷汗：保姆的病就是新冠肺炎。
张继先惊恐不已。就在此时，一位半个小时前还好好的老人突然病情急转直下，张继先全力抢救，老人还是去世了。这个病太厉害了！原本就在苦苦支撑的张继先再也忍不住，跑到洗手间失声哭泣。
疫情紧急，收拾好情绪的张继先开始担心父亲，她找姐妹们微信商量，大家都急坏了：“保姆感染了，爸就是密切接触者。”“二姐，听说去世的大都是有基础病的老人，是吗？”“只怪我们都忙，给爸打电话太少。他这几年眼神差多了，打电话给我们也不方便……”看到姐妹们一人一句，张继先心乱如麻，她多想守在父亲身边照顾他啊！可医院离不开她，团队需要她，病人在等她。两难中，她的泪又流了下来……
好在远在深圳的妹妹张霞随即表示要请假回家照顾父亲，张继先这才松了口气。1月19日，张霞从深圳回黄冈，张继先反复提醒要她全程戴口罩，在路上不要随意摸东西，还要她回家后马上消毒。
到家后，张霞给张继先发了一条微信语音：“二姐，我到家了，爸看起来还好，就是满屋子都是方便面气味，爸连着吃了一周的方便面。”张继先既心疼又自责，赶紧叮嘱妹妹带父亲去检查。万幸的是，父亲的肺部CT结果正常，张继先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可新冠肺炎是新发生的传染病，其很多危险性还不被了解，张继先仍提心吊胆。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忙到晚上11点多才下班，而父亲因身体不好睡得早，她只能每隔一天打电话给张霞，让妹妹千万注意父亲有无异常表现，并帮忙转达自己一切都好，让父亲别担心。
一次打电话，张继先听妹妹说父亲有几声咳嗽，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说话的声调都变了：“爸是怎么咳的？有没有其他症状……”了解到父亲的咳嗽可能是嗓子不舒服，且没有再咳，她才放下心来。
1月20日，钟南山院士明确指出新冠肺炎能够人传人后，医院给张继先团队配备了三级防护，他们这才脱下一直穿着的简易“防护服”。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之前的防护装备很有限，但因张继先一直强调防护，大家都很小心，到此时，团队成员无一人感染，患者之间也未出现交叉感染。
◇ 没有硝烟的战场：致谢父亲曾经的坚持 ◇
疫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张继先的想象。由于病人实在太多，张继先几乎每天一睁眼就开始接诊病人。为节省时间给病人看病，也为节省防护服，她一天都不敢喝水，吃饭也是狼吞虎咽地匆忙扒拉两口。可尽管她如此拼命，病人还是多得仿佛怎么也看不完。
由于医院“一床难求”，不少排队等待已久的病人和家属开始抱怨，有人还冲医生发脾气。张继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泪往肚里流。去世病人的增加，更让她身心俱疲。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医护人员，她天天强打精神奋战在抗疫最前线，只能在晚上睡觉时躲在被子里哭泣，释放一下压力。
就在张继先最累最难的时候，一名记者去医院采访。在问起家人时，张继先的眼泪顿时决堤：“不要跟我提家人，我对不起家人。”得知电视新闻会播出这一幕，她连忙打电话给妹妹张霞，要她千万别让父亲看到这个视频，并再三叮嘱妹妹照顾好父亲。
一次，一个老人因病情严重住院隔离治疗，其女儿每天多次向各个医生询问老人的病情。医生们本来就心力交瘁，有些不胜其烦。因为牵挂父亲，张继先理解她的焦虑，便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让她回家耐心等待，一有结果自己就电话通知她。最终，这位女士被张继先的真诚打动，没有再“疯狂”打扰医护人员。
1月23日上午，武汉封城。震惊之余，张继先的手机收到多条家人发来的信息，可她忙得根本顾不上看。本想晚上再回复大家，不想，黄冈也发布了封城公告。张继先心急如焚，打电话告诉张霞：“黄冈也是重灾区了，你们都别出门，如果爸实在要出去一会儿，一定要他戴口罩！”
家人也很担心张继先的安全。一次，张霞在微博上看到一名医生感染去世的消息，急得要张继先多加小心。张继先不想妹妹和父亲为自己操心，叮嘱道：“你不要看这些，看过的也别告诉爸，没事多看书。”
张霞告诉张继先：看到电视上护士戴口罩时间太长，脸上的皮肤都磨破了，父亲也很担心她，听到张霞说她没事，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张霞还动容地说：“二姐，你放心，爸很好，我会照顾好他的。爸今天还让我告诉你，要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张继先的眼泪又忍不住滑落。愧疚的同时，感受着父亲的深爱和支持，她又多了几分前行的动力。
大年三十晚上下班，张继先迈着疲惫的步伐，独自走在回宾馆的路上。寒风中，武汉街头空荡而冷清，张继先触景伤怀，心里却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我一定要早日战胜疫情，保卫武汉，保卫武汉人民！
医院被批准成为第三批新冠肺炎治疗定点医院后，呼吸科门诊日均接诊人数由平时的130多人增加到240多人，其中很多都是危重病人。张继先每天要给病人查房，为他们制订诊疗方案，还要随时抢救病人。
1月27日，北京和广东组建的援鄂医疗队定点支援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医护人员们这才缓了口气。然而，更艰巨的工作还在等着张继先。
一次，张继先收治了一位年长患者，其子称老人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当天一早就昏迷了。张继先带着团队尽力救治了好几天，还是没能救回老人。痛心之余，她深知老年患者感染后很难治愈，更着急父亲。
第二天中午，张继先有了几分钟空闲时间，她给父亲打去电话：“爸，您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按时吃药？”父亲口气轻松地回答：“我很好，电视天天都在放你们医生，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张继先也故作轻松地告诉父亲：“我都挺好的，没事。”
可没聊几句，因为忘记了，父亲又重复问她医院的事情，重复叮嘱她一定做好防护。张继先也重复回答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父亲忘了很多事，却一直没忘记关心她……让张继先深感万幸的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父亲并没有感染上新冠肺炎。
在张继先和全体医护的共同努力下，2月6日，18位病人康复出院。晚上，张继先笑着打电话给张霞：“我们这儿有18位病人出院了，你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这是张霞回家以来，第一次听到二姐的笑声，她连忙转告父亲，父亲也乐呵呵地笑了。同一天，作为上报新冠肺炎疫情第一人，张继先被湖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省卫健委记大功奖励。
2月7日，李文亮医生不幸去世的消息传遍网络，张继先的心沉甸甸的，姐妹们也更担心她。得知父亲在电视上看到这则新闻后，一直念叨她，张继先安慰他们：“你们继续保护好自己，别担心我，疫情不会把我压垮的，我很强大。”不久，张继先被推荐候选2020年度全国劳模。得知这个喜讯，亲朋好友纷纷打电话给老父亲，恭喜他培养了一个好女儿。听妹妹说父亲整天笑呵呵的，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张继先也很开心。
在此期间，各大电视台天天播放张继先的抗疫英雄事迹，每次老父亲都要凑到电视机前看她。一次，在接张继先的电话时，老人家高兴地大笑道：“继先，你真牛啊，幸亏老爸我当年坚持要你学医！哈哈……”听着父亲爽朗的笑声，张继先也幸福地笑了。
2020年3月中旬，因武汉新增感染的病例已降至个位数，连续忙碌两个多月的张继先得以在家休息隔离。在接受本刊记者独家采访时，她深有感触地说：“这次疫情暴发后，面对大量患者时，我很庆幸自己能作为医生医治他们，也真的要感谢父亲当初为我做的这个选择。的确，行医救人这件事要有人来做，而且必须是有奉献、牺牲精神的人来做。”
谈到父亲时，她感叹道：“因为工作忙，我陪伴父亲的时间太少了。不过，现在抗疫即将胜利结束，我会尽量多回去看望老人家，陪他聊天，和他一起逛公园……”张继先缓缓地说着，仿佛在描绘一幅画：明媚的春光里，她挽着老父亲的胳膊，父女俩一起笑着，走着……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