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0年5月·月末版

2020-07-10 16:29 知音官网发布



“极地船长”铁汉柔情:卸下战袍梦回苏州谣
朱良胜
       
       王建忠是闻名世界的中国南极科考船“雪龙”号的原船长。他曾21次参与极地科考行动,率领团队创下了安全航行6000余小时、冰区航行1万多海里的纪录;还因带领“雪龙”号,成功解救被围困在南极的俄罗斯科考船“绍卡利斯基院士”号而名声大震。

       然而,在这位传奇的“雪龙”号船长的心目中,妻子凌莉才是真正的“船长”,是他和这个家的“掌舵人”……

       退居二线:卸下战袍的英雄船长想当普通人

       2014年4月的上海,草长莺飞,春暖花开。那天,因为前不久营救俄罗斯科考船“绍卡利斯基院士”号而名扬全球的“雪龙”号回到了上海。船长王建忠和他的船员们相继从船上走了下来,脸上布满了憔悴和疲惫。

       和以往不同的是,当硬汉王建忠看到站在岸边迎接他归来的妻子凌莉和女儿莹莹时,突然淌下了热泪……

       王建忠于1967年出生于江苏省张家港市一个农民家庭,在家排行老五,兄弟姐妹6个人;其他5人长大后有的经商,有的做工匠,唯有王建忠坚持念书,并如愿考上了大连海事大学。毕业后,王建忠被分配到位于上海高桥的国家海洋局东海分局工作。

       1990年,在同事的介绍下,王建忠与上海姑娘、在高桥一家外企工作的凌莉相识。相亲的那一天,穿着工作服的王建忠问凌莉:“你有什么要求吗?”凌莉说:“我就想找个对我好点的男朋友。”“那没有问题,我会对你好的。”王建忠憨厚地说着。

       如此简简单单的爱情表白,两个年轻人就走到了一起。不久,夫妻俩添了女儿莹莹。

       和绝大多数女性一样,凌莉一直希望每到逢年过节时,就和丈夫一起抱着孩子回娘家、去婆家;一起带着孩子到公园玩,去看电影;一起分享孩子成长的过程,尽情地享受家庭的温暖。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长达20余年的时间里,注定只是一个梦想,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从1996年7月开始,王建忠就正式登上了“雪龙”号,任职二副,随后担纲大副、见习船长到船长,驾驭着“雪龙”号破冰逐浪,穿越地球南北,纵使极寒险境、离乡万里,也挡不住他遨游瀚海、探索未知的使命和光荣。

       王建忠每次出海,少则3个多月,多则半年甚至更久。丈夫不在家的日子里,凌莉白天上班,下了班就往家里赶,把晚上要吃的饭尽量早点做好,然后安排好女儿的功课作业,自己就坐在电话机旁等丈夫来电。她知道,丈夫会在每天晚上九点之前准时来电话报个平安。那个时候的通信方式,是通过海岸电台转接到大洋上的通信设备上,再由总机接通家里的电话。

       有时候,夫妇俩的通话会被串线,一次,她深情地喊了几声“老公,老公……”后,才发现对方不是王建忠,是总机把电话接错了。凌莉把电话挂了,重新等着电话铃声响起,而这一等可能就是一夜。

       2013年11月7日,王建忠驾驶的“雪龙”号踏上了中国第30次南极科考征程。12月25日,“雪龙”号完成考察任务,在继续前行途中突然接到来自俄罗斯科考船“绍卡利斯基院士”号的求救信号,他们在南极雷蒙湾被浮冰围困,已经失去机动能力,并且还有两块几千万吨的冰山向其逼近,船上所有人员的生命随时受到威胁。

       王建忠闻讯,马上命令“雪龙”号调整方向朝雷蒙湾驶去;同时,去救助的还有一艘法国船和澳大利亚“极光”号破冰船。可法国船由于主机发生故障,率先退出了救援,“极光”号也在多次尝试破冰失败后无法进入浮冰区。

       2014年1月2日中午12点,“雪龙”号靠近了“绍卡利斯基院士”号,王建忠派“雪龙”号上的“雪鹰12”直升机出库救援,用了6个小时,历尽千难万险,成功地将受困在船上的52名俄罗斯乘客全部运往澳大利亚“极光”号破冰船上。

       被救人员登上了“极光”号,完成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的“雪龙”号却被突变的天气和海况困住了,“雪龙”号被四面坚硬的浮冰和冰山困得紧紧的。王建忠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整天扑在驾驶台观察、指挥着破冰,并随时和同事们一起在办公桌前分析资料。他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所有人:“我一定会带领大家冲出冰块的包围圈。”

       王建忠曾答应过妻子,答应过船上的每一位人员,他要驾驶着“雪龙”号安全回到上海。

       第5天,奇迹发生了!层层叠叠的浮冰与冰山间出现了一道裂缝。王建忠马上回到驾驶舱里指挥起来,借助风力,果断将“雪龙”号向着裂缝驶去,终于突围成功。全体船员都兴奋地拥抱在一起,把船长王建忠高高地举过头顶。

       在“雪龙”号被困的日子里,“雪龙”号船上全体人员的安危牵动着亿万人民的心,更是牵动着凌莉的心。在安慰父母的时候,她比谁都要难熬。直到1月7日早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凌莉不顾一切地向电话机扑去,当她拿起电话时,终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老婆……”

       4月,因成功完成国际救援而名扬世界的“雪龙”号,回到了上海的港湾。见到妻女的那一刻,王建忠泪流满面。他深情地望着妻女,突然发现女儿已经长大了,长得和妻子一样高了;而妻子眼角已悄然爬上了鱼尾纹;自己也不知不觉到了中年!

       “接下来的岁月,我想做个普通人,好好地陪陪妻女,陪陪双方的父母。”抱着这样的想法,2017年,担任了11年“雪龙”号船长的王建忠,正式卸下了船长的职务。

       “转型”不易:在生活这艘“船”上拜贤妻为师

       退居二线的王建忠仍然为“雪龙”号的改装维修和“雪龙2”号的筹备建造工作着,也经常受邀去各地演讲,进行北冰洋北极航道、冰区航行及极地环保、安全保护等知识宣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大学毕业至今的航海生涯,已经成为王建忠生命里的一部分。尽管妻子特别希望丈夫“转型”成为与妻女朝夕相处的家庭型男人,可这又谈何容易?

       卸任船长一职不久,上级派人找王建忠谈话,希望他以副领队的职务随“雪龙”号再探南极,其实就是让他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带一带年轻人。

       王建忠虽很快答应下来,但事后一想:每次出海,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以前当船长时,是职责所在,使命所系;如今不在其位,是可以推辞的。如今头脑一热答应下来,妻子那边该怎么交代?

       那天晚上,王建忠试探着对妻子说:“假如我又要出海的话,你同意吗?”凌莉果断地摇头:“不同意!”继而,她盯着丈夫问道:“你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儿的?你都已经退居二线了,还出什么海呀?”王建忠“嘿嘿”笑着将话题岔开了。

       王建忠最终还是决定出海。直到他出海之后,凌莉才知道这一切。她懊恼地责怪丈夫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建忠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在海上漂惯了吗?等我回来后,再也不出去了。”

       可等到王建忠回来不久,上级的任务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他还真的没有出成海。因为,妻子凌莉病倒住院了。

       起初,王建忠跑上跑下地为妻子办相关手续,端茶倒水,干劲还挺足的。可随着妻子住院时间的延长,最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饭没有人做了!

       此前,王建忠出海归来,家里早就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豆米炒虾仁、油淋茄子……只要尝上几口妻子做的菜,王建忠满身的疲惫就会一扫而光。

       可妻子入院后,做饭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王建忠的身上。那天晚上,王建忠下班回家后,习惯性地阅读关于极地考察的相关信息、资料。不一会儿,女儿莹莹打开自己的卧室门,冲王建忠喊道:“爸,饭做好了吗?我饿了。”王建忠这才意识到,他还没有做饭呢!

       王建忠赶紧下楼,买了几条鲫鱼回来。他笑着对女儿说:“今天,爸爸给你做红烧鲫鱼吃,包你喜欢!”莹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把鱼洗净后,王建忠把天然气灶打开,锅里的油还没有烧热,他就迫不及待地将鱼放了进去。

       随着“嗞嗞”的声音,王建忠煞有介事地炒着、翻着,油烧干了,鱼也翻烂了,外面的鱼皮已经烧成了黑色,里面的鱼肉还没熟。女儿闻着味儿从房间里跑出来,走到厨房灶台前一看,不禁眉头紧锁:“爸,您确定这是红烧鲫鱼?”王建忠尴尬地笑了笑,说:“将就着吃吧。”

       不信邪的王建忠,觉得自己那么高深难懂的航海知识都能驾轻就熟,烧个菜那不是手到擒来么!汲取第一次烧菜的教训,他对照着菜谱,将红烧鲫鱼这道菜的做法,认真地研究了好几遍。

       就在王建忠自认为掌握了窍门之后,当他再次下厨时,不是烧不熟,就是烧煳了。总之,妻子做的红烧鲫鱼的水准,他望尘莫及。

       连续数日吃爸爸做的菜,莹莹终于忍无可忍了。妈妈凌莉出院回家后,莹莹第一件事就是告状:“以后如果让爸爸做菜,我宁愿叫外卖,吃盒饭。”凌莉摸着女儿的脑袋,怜爱地说:“莹莹,别这样说你爸爸。他工作太忙,没时间做家务。如今能够做,就是一种进步。你要多鼓励他才对,不能挫伤他的积极性。”莹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凌莉出院不久,岳母又病倒了。那段时间,凌莉还在休养中。王建忠便自告奋勇地买菜做饭,给岳母送去。岳母吃着王建忠送来的饭菜,一边吃一边皱眉头,可又不好当面说破,毕竟那是女婿的一片孝心啊。私下里,岳母对凌莉说:“你家建忠不是做饭的料,你就别为难他了。”凌莉说:“妈,建忠现在比以前进步多了。我必须得给他时间和空间,要不然,他就永远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懂生活有情趣的男人。”

       聪明的王建忠,最终还是领悟到了妻子的良苦用心:“老婆,说实话,在你病倒之前,我骨子里觉得,做家务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但经历你和妈妈生病这些事之后,我觉得我错了。在船上,我是船长;但在生活中,在家庭里,你才是掌舵人。你要是不嫌弃,就收我为徒吧。”凌莉欣慰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丈夫:“好吧,我可以教你,不过,学费挺贵的哦。如果交不起学费,那就用你的时间来冲抵,多花点时间在家里就行了。”

       铁汉柔情:往后余生目光所至都是你

       在凌莉手把手地教授下,王建忠对从硬汉转型家庭主夫渐渐有了感觉。

       那是个周六的上午。和妻子一起吃完早饭后的王建忠,突然对她说:“要不,今天咱们去看一场电影吧?”凌莉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拾掇一下。”

       20分钟后,穿戴整齐、略施粉黛的凌莉,便挽着王建忠的胳膊,从家里出发了。小区里有人认识他们夫妻俩,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出门哪?”凌莉兴奋地回应:“是呢,看电影去!”

       夫妻俩来到离家较近的电影院,正准备到前台买票进场时,王建忠的手机响了。听着听着,他的脸色黯淡下去。挂了电话后,王建忠说:“老婆,单位要我马上去造船厂,参加‘雪龙2’号建造方案的研讨会议。要不,你先去看;或者,我们晚上再来?”凌莉雀跃的心情早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落。王建忠说:“我向你保证,会一开完,我就回来。”凌莉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

       除了陪妻子看电影之外,王建忠找到的另一大乐趣,就是陪她去旅游。20多年来,王建忠随船出海,前前后后去过几十个国家,足迹遍及五大洲四大洋。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带妻女出过国门,甚至在国内的行动范围也仅限于上海和江苏两地。

       2018年4月,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儿莹莹提前找好了工作。一天晚饭过后,莹莹对王建忠说:“爸爸,趁着五一劳动节休息,我请你和妈妈以及外婆一起去旅游好吗?”凌莉说:“我跟你爸结婚都快30年了,一家三口出去旅游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这次你请客,正好弥补一下我们一家的心愿。”一家人经过商讨后,决定去厦门旅游。

       4月30日,王建忠和妻子带着岳母和女儿出门了。在前往机场的大巴上,王建忠正兴高采烈地向妻子、女儿以及岳母介绍厦门的风土人情,这时,国家海洋局打来电话,领导让王建忠立刻赶往北京。

       放下电话后,王建忠愧疚地说:“我不能陪你们去厦门了,我得改道去北京。你们仨去吧,我已经给厦门那边的朋友打好了招呼。”

       在北京出差的几天里,王建忠一直牵挂着她们的厦门之行。在会议休息间隙,王建忠打电话给凌莉:“厦门的空气比较湿润,你们习惯吗?他们的饮食与上海也不太一样,你们吃得惯吗?”当听到妻子说“我们在厦门玩得很开心,吃得也很好”后,王建忠这才放下心来。

       这年,王建忠获得江苏省“苏州十大杰出人物”的提名。几天后,他接到苏州电视台的电话,邀请他去参加节目,可以带家属。王建忠当即决定将妻子带上,凌莉虽然是苏州媳妇,却从来没有在苏州真正地逛过、玩过。

       做完节目之后,夫妻俩便在苏州城区逛了起来。东山雕花楼、虎丘景区、剑池、真娘墓……不知不觉中,夫妻俩已经玩了半天。

       两人在著名景点“试剑石”旁边坐了下来。“试剑石”因干将莫邪夫妇献剑的传说而得名。王建忠笑着说:“我们夫妻俩穷其一生,只磨一剑。这把剑是科学之剑,为的是让我们的极地工作能够稳稳地位居世界前列。”凌莉把头紧紧地靠在丈夫宽厚的肩膀上,望着如织的游客,说:“你呀,三句话不离本行。等你退休了,我们不仅可以经常来苏州,还可以去杭州,去昆明,去成都……凡是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我都会看一遍。”王建忠深情地款款说道:“我答应你,一定带你走遍中国的名山大川。”

       2020年1月的一天,王建忠刚一下班,便拿着3张票对妻子和女儿说:“你们看,这是什么?”凌莉和莹莹一看,原来是从上海飞往昆明的机票。望着妻女兴奋激动的样子,王建忠说:“云南是个旅游胜地,我们就在那里开开心心地过一次春节。”

       孰料,新冠肺炎疫情不期而至,上海的防疫形势也陡然严峻起来。不得已,王建忠只好将机票退掉,一家三口决定留守在上海。

       其间,王建忠每天都关注着疫情的发展。每当看到有人因新冠肺炎而不幸去世的消息,他就莫名地紧张。自己大半辈子都献给了中国的极地考察事业,如今总算有点时间陪陪家人,千万不能让家里任何一个人感染新冠肺炎。

       那段时间,除了负责做好出海考察的“雪龙”号与“雪龙2”号的补给外,王建忠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叮嘱妻女照顾好自己。与此同时,他每天都会给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岳母打电话,问她身体怎么样。岳母不会用手机购物,王建忠每天都会帮她买好送到家,绝不让岳母踏出家门半步。

       在王建忠的精心呵护下,一家人安全地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段。

       疫情的阴霾逐渐散去,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厨艺见长的王建忠,为家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着丈夫亲手做的饭菜,凌莉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不错不错,往后余生,要是能天天吃上你做的菜,那该多幸福。”王建忠说:“放心,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目光所至全是你……”女儿莹莹赶紧笑着跑开了,而凌莉则捂着腮帮子说:“哎哟,酸!酸死我了……”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