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2年9月·月末版
2022-10-10 16:37 知音官网发布
追踪失落的身份：二十华年烛与火，十万公里云和月
艾璞
艾璞
他是胆识与技术过硬的飞行员，曾在一台发动机突然熄火的情况下，沉着应对，最终和同机战友以及被营救的群众安全着陆；他是一名基层民警，奔波近十万公里，为35名无户口人员解决“身份”。
他叫沈云如，浙江省长兴县虹星桥派出所民警，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CCTV2021年度法治人物，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鲜为人知的是，在沈云如寻找那些失落身份的漫漫长路上，有一个女人，一直风雨无阻地陪伴着他，免费为他当“专职司机”……
◇ “专职司机”驾到！警官老沈有了“特殊待遇” ◇
2018年的一天，浙江省长兴县龙山社区党委书记钱华敏下班买菜时，偶遇虹星桥派出所的民警。民警对钱华敏说：“嫂子，让你家老沈注意点身体……”钱华敏内心一紧：“老沈怎么了？”
原来，当天，身为派出所户籍民警的沈云如，开车将新办好的户口簿送到一位无户口人员家中。半路上，沈云如突感身体不适。已年过半百的他，有高血压高血糖高压脂高尿酸等多种疾病，此前就出现过休克的状况。感觉不妙的他赶紧将车停在安全地带，而后不停地进行自我休整。1小时后，他渐渐缓了过来，这才打电话叫派出所的同事来开车，仍然坚持着把户口簿送到了当事人的手上。
获悉丈夫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钱华敏后怕不已……
出生于1966年的沈云如曾在解放军西北某部服役，是一名业务过硬的飞行员。九十年代初，沈云如与钱华敏相识相恋并结婚，1995年有了一个女儿。
不久，沈云如便遭遇了第一次生死考验。
那是1996年7月的一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下了一天大雨，沈云如和队友接到抢险救灾命令后，驾驶直升机火速飞往受灾地。
飞行了约40分钟后，机组人员发现了被困在高坡上的十多名群众，顺利将群众接上飞机。
谁知，返航10分钟不到，在3000多米的高空中，意外发生了——飞机的一台发动机突然熄火！机组火速与地面取得联系，而后按照平时的演练，启动预案，用正常的发动机启动已熄火的发动机。
当时，机组人员有4人，负责的正是沈云如。
第一次尝试启动的时候，正常发动机的温度迅速升高，沈云如只能停止操作。接着，他又尝试了两次，但都因为同样的原因没有成功。当时，正常的发动机温度已经在900摄氏度左右，严重超过警戒数值，一旦温度超过920摄氏度，发动机就会被烧毁，彻底失去动力的飞机，铁定会坠落。
西北山区，很多山脉的海拔超过7000米，而当时飞机的高度在3000米左右，相当于在山脉中转圈，四周没有迫降的着陆点。虽然是夏天，但周边山上积雪皑皑，温度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
飞机上共有4名机组人员、16名被救群众，一旦坠落，即使没有机毁人亡，20个人的小队也很难在寒冷的天气里走出茫茫大山。
没有选择，只能先飞出群山，然后单发着陆。他们屏住呼吸，冷静操作，一直维持着飞机的平衡。等到飞机飞越山群，沈云如心中的大石头下来了一半，10分钟后，就看到了机场。因为只有一个发动机，着陆没有平时那么稳，震荡得特别厉害，但沈云如的内心反而踏实了，这表示他们着陆成功了。
走下飞机后，当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妻子钱华敏和刚满周岁的女儿，沈云如一把将女儿抱入怀中，久久舍不得放下。
此次历险，沈云如并没有告诉妻子。直到2000年9月从部队转业到浙江省长兴县公安局之后，钱华敏才在丈夫的日记本里无意间发现了“秘密”。
当时，已在长兴县龙山社区工作的钱华敏，板着脸“质问”丈夫：“沈云如同志，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一直瞒着我？”沈云如咧着大嘴笑道：“不是怕你担心吗？”
转业到地方之后的沈云如，起初数年，从事的是社区警务工作。
担任雉城派出所南门社区民警期间，沈云如走街串巷地了解社情民意，获悉南门社区有一个人见人怕的“刺头儿”，他无所事事，经常找社区干部，要求社区与他结对、要补助，变着法想要钱。
了解情况后，沈云如一次次不厌其烦地上门走访。慢慢地，“刺头儿”表示愿意出去干活了。
因为“刺头儿”是刑释人员，很多用工单位都不要，沈云如多方协调，终于帮他在城北小区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2018年3月，沈云如积极响应县公安局大部制改革，主动申请从条件优越的城区派出所，到农村的虹星桥派出所，挑起户籍工作的大梁。
沈云如不让群众多跑路，利用休息时间深入辖区，帮助群众办理户籍业务，一来二去和老百姓“打得火热”。一些没有户口的贫困人员向他倒起苦水。没有户口，他们无法正常出行，更得不到医疗、低保、养老等保障。
望着这些没有身份的人，沈云如的眼睛涩涩的。如果他们真的是自己家人，自己能忍心看着他们因为没有身份，连基本的社会保障都享受不到吗？
于是，沈云如正式踏上了帮扶之路。很快，沈云如就帮一名无户口人员拿到了户口本。谁知在驾车送户口的途中，却突然发病。
沈云如从44岁时开始，他时不时出现不明原因的突发性休克，曾经在1年中出现4次。钱华敏早就想劝沈云如退休，可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是那种闲得住的人吗？
想着丈夫差点“车毁人亡”，钱华敏心疼之余，有了决定。当晚，她就郑重其事地告诉沈云如：“我很快就要退居二线了。以后，我来给你当司机！”
◇ 二十华年烛与火：追踪35名无户者失落的身份 ◇
2018年8月，钱华敏正式退居二线。社区书记真的给户籍民警当起了免费司机。
有一次，钱华敏开车送沈云如下村走访，一个人听说他是户籍民警，便拉住他问：“我有个亲戚，从没办过户口，您能不能帮帮她？”“能！”
沈云如当天就在妻子的“护送”下找上门去。在一个自然村里，他见到了19岁就从贵州远嫁而来的王娟（化名）。30年都没有身份证的王娟，找工作没人要，生病进不了大医院，丈夫去世后生活更加艰难，只能在村里打零工维持生计。
看着住在两间简陋平房里的王娟母子俩，沈云如把这件事记在本子上，更记在了心头。
此后，沈云如不间断地走访调查、采集信息。钱华敏这个“司机”也调动自己在社区工作时的资源，一次次地寻找王娟的相关信息。
有一天下班后，刚回到家，沈云如收到消息，邻村有一个村民，知道王娟的相关信息。如获至宝的他，晚饭都来不及吃，穿上鞋马上就要出发。
刚刚出门，钱华敏便追了上来：“急什么呢？就算是去打仗，战士还要吃饭呢。”上车后，钱华敏将一袋饼干甩给沈云如说：“先垫垫肚子吧，别闹出胃病来。”随后，便发动汽车，向目的地开去。
等拿到相关信息之后，再返回家时，已是次日凌晨。夫妻俩累得连澡都没有洗，倒头就睡。
整整5个月，上万字的调查证据和笔录，沈云如最终让王娟拿到了生平第一张身份证。有了身份证，王娟不仅办了低保，还在邻镇环卫所找到了工作。被通知上班的前一天，她激动地握着沈云如的手，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28年前，西南村的徐姐因个人原因离家。安徽的家人寻找无果。徐姐因“失踪”，户口被注销。如今在长兴安家的徐姐寸步难行，各类保障无法享受。
这是沈云如处理过的最复杂、历时最久的案例。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徐姐自己都记不清。经多方打听，沈云如辗转从徐姐一老乡处获取徐姐原籍可能在安徽省铜陵市陈瑶湖镇的线索。
有大致定位，要精确寻找到某个人出生地，依然如大海捞针。沈云如一次次调查，一次次与安徽当地警方对接，一遍遍引导徐姐回忆。她只说自家村前有一条河，不远处有一所小学。
“这是关键线索。”沈云如前往铜陵市公安局和当地派出所了解，一个村一个村地筛查，确定陈瑶湖镇符合“有河、有小学”的村落有4个。
大雨滂沱季，沈云如一天之内将4个村落逐一跑遍，举着照片、撑着伞挨家挨户询问，终于在前河村遇到一位辨识出照片上徐姐的人，在官渡村找到徐姐的娘家。
有一天，沈云如忙完事情回家之后，发现妻子钱华敏坐在客厅里，一脸生气的表情。结婚近30年了，夫妻俩很少红脸，妻子这样的表情太令他意外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钱华敏嘟哝开了：“老沈同志，你昨天说，第二天下班后，你会早点回家，陪我到商场去买衣服。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记啦！”
沈云如一拍脑袋说：“哎呀，瞧我这臭记性！是这样的，我本来是记得这件事的。但快要下班时，突然有个居民打电话给我，找我办户口迁移，但他当时抽不出空到派出所交相关材料。所以，下班后，我就急吼吼地到他家里取材料去了。”
钱华敏叹了口气后说：“算了。我也不是非要跟你矫情，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工作是忙不完的。”“钱书记，你要知道，群众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们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对不对？”钱华敏白了丈夫一眼，沈云如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2019年4月，贵州人黄媛（化名）的女儿找到沈云如，希望其帮助解决母亲的户口问题，因为无户口，黄媛和丈夫至今未领结婚证。
查清黄媛的原籍信息后，沈云如多次和当地联系，才让她回老家办户口。因为没有身份证无法购买火车票，沈云如特意联系铁路公安，并送黄媛上了火车。可从8月等到11月，由于对落户流程不熟悉，户口迟迟没有办下来，无奈的黄媛打来电话：“沈警官，您能不能来一趟？”
在常人眼里，这显然是个过分的要求，沈云如大可不必跑这一趟。而且，从浙江到贵州，有1000多公里，让钱华敏当司机，显然不太现实。
这一次，沈云如决定第二天乘车去，因为他知道，黄媛的家庭条件一般，她在贵州多待一天，就多支出一天的费用。
次日清晨5时，沈云如从长兴出发，坐大巴、乘飞机、挤公交……当天17时，黄媛终于拿到了临时身份证。
黄媛兴冲冲跑去民政部门办理结婚证，以便将户口迁移回长兴，没想到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请假回老家了，3天后才能回。“3个月都等了，再等3天不要紧。”黄媛反过来劝沈云如。可沈云如辗转打听到工作人员的老家住址，连夜打了辆“摩的”就往黑漆漆的大山里钻。
整整一天，沈云如没有吃过一口热饭，在异乡的小镇上，因为找不到旅店，他就在一家棺材铺楼上凑合着过了一夜。可他事后回忆，那一夜睡得格外踏实，因为“黄媛的事情终于要办成了”。
钱华敏知道，沈云如的公文包里有一张手写的无户口人员名单。他把摸排出的辖区无户口人员信息，工整地写在一张A4纸上，每解决一个就用红笔勾掉一个。4年来，勾掉的35个名字，见证了他寻找失落身份的点点滴滴。
◇ 十万公里云和月：这场双向奔赴的爱浪漫无双 ◇
钱华敏一直用行动支持着丈夫的工作。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每次出门，她的心都是吊在嗓子眼上的。
一方面，钱华敏担心丈夫的身体。毕竟是50多岁的人，哪能跟小年轻比？而且他身上有着多种慢性疾病，长年药不离身。这一天到晚地在外面奔波，吃饭也常常没有准点，铁人也受不了：另一方面，她是为自己担心，担心自己的驾驶水平，能否确保丈夫的安全。
原来，几年前，钱华敏曾遭遇过车祸，受过伤。开车这事就是这样，哪怕自己循规蹈矩，但总有不守交规的人。也许遇上这种人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但对于被遇上的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所以每次开车时，钱华敏都高度紧张。
但这一切，钱华敏从不向沈云如提及，她不想给他额外增加压力和心理负担。每次看到疲惫不堪的他利用坐车的时间打盹，她就在想：自己和丈夫这样不遗余力地做这些事，真的值吗？
答案是肯定的，值！
早晨7点，在长兴县虹星桥西南村的路口，总能望见一个穿着红马甲在做交通安全劝导的身影，这人便是徐姐。“老沈是我家大恩人，是他给了我‘第二次人生’，我为村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是应该的吗？”徐姐激动地说道。
这，就是答案，是沈云如和包括钱华敏在内的战友们所从事的工作的全部意义所在。
迄今为止，钱华敏已经给沈云如当了4年司机，协助他办结几千余户籍业务，一起业务来回跑4趟，一趟平均10公里，总计十万多公里，可以绕地球两周半，成就了一段“最浪漫的环球旅行”。
闲暇时分的沈云如，有两大爱好，一是陪钱华敏散步，二是种菜。
其实，沈云如一直惦记着妻子的伤情。当年，她遭遇车祸受伤后，虽然痊愈，但医生叮嘱她务必注意休息。所以，除了出差和加班，沈云如每天都会坚持陪钱华敏在小区附近散散步，锻炼身体。
至于种菜，钱华敏调侃丈夫“舍不得乡下的泥土”。事实上，沈云如种菜的动力，缘于妻子和女儿，因为她们娘俩最喜欢吃的食物，就是沈云如亲手种的生菜和玉米。只要看到妻女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种的绿色蔬菜，他就浑身是劲，非常满足。
全心替他人寻找失落身份的沈云如，先后获得了“2020年最美基层民警”“浙江省优秀共产党员”、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全国十大“2021年度法治人物”、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等荣誉。
荣誉加身的沈云如，内心深处最感谢的人莫过于妻子钱华敏。不善言辞的他将对妻子的感谢都写在了信里——
从军营到警营，你总是让我安心工作，而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你在打理。其实你的工作也非常忙碌，身为社区书记，你吃苦耐劳，认真负责。工作中遇到难题，我们会互相倾诉，办理无户口人员落户过程中，碰到难啃的“硬骨头”，你会听我说一说、捋一捋，为我鼓劲；因为我有跟群众打交道的经验，你碰到调解纠纷的难题时，总爱打趣说要向我“取经”，让我出出主意，听取我的建议……
你总是担心我的身体，严格遵照医嘱调整了家里的饮食，迁就我的口味。知道我加班回来晚，备好我喜欢的水果；知道我工作压力大，帮我整理出差行囊；知道我奔波爱忘事，备好药提醒我服用；退居二线后，你原本可以享受轻闲的生活，跳跳广场舞，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但你却当起了我的免费司机，整日在路上奔波劳碌。
现在，我会尽我所能，补偿我曾缺失的陪伴。你生日时，我们一家三口去餐厅，去看电影，以后每个纪念日，我们要有仪式感地度过……
2022年1月10日，是第二个中国人民警察节，沈云如面对警旗，感慨万千：“一辈子，爱一个人，做一件事。今后的日子里，我仍会坐在妻子当司机的汽车里，用青山绿水的大写意，打开无户口人员的户口本密码，绘就繁星如火的长轴画……”
编辑/戴志军
摄影/高成军
他叫沈云如，浙江省长兴县虹星桥派出所民警，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CCTV2021年度法治人物，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鲜为人知的是，在沈云如寻找那些失落身份的漫漫长路上，有一个女人，一直风雨无阻地陪伴着他，免费为他当“专职司机”……
◇ “专职司机”驾到！警官老沈有了“特殊待遇” ◇
2018年的一天，浙江省长兴县龙山社区党委书记钱华敏下班买菜时，偶遇虹星桥派出所的民警。民警对钱华敏说：“嫂子，让你家老沈注意点身体……”钱华敏内心一紧：“老沈怎么了？”
原来，当天，身为派出所户籍民警的沈云如，开车将新办好的户口簿送到一位无户口人员家中。半路上，沈云如突感身体不适。已年过半百的他，有高血压高血糖高压脂高尿酸等多种疾病，此前就出现过休克的状况。感觉不妙的他赶紧将车停在安全地带，而后不停地进行自我休整。1小时后，他渐渐缓了过来，这才打电话叫派出所的同事来开车，仍然坚持着把户口簿送到了当事人的手上。
获悉丈夫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钱华敏后怕不已……
出生于1966年的沈云如曾在解放军西北某部服役，是一名业务过硬的飞行员。九十年代初，沈云如与钱华敏相识相恋并结婚，1995年有了一个女儿。
不久，沈云如便遭遇了第一次生死考验。
那是1996年7月的一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下了一天大雨，沈云如和队友接到抢险救灾命令后，驾驶直升机火速飞往受灾地。
飞行了约40分钟后，机组人员发现了被困在高坡上的十多名群众，顺利将群众接上飞机。
谁知，返航10分钟不到，在3000多米的高空中，意外发生了——飞机的一台发动机突然熄火！机组火速与地面取得联系，而后按照平时的演练，启动预案，用正常的发动机启动已熄火的发动机。
当时，机组人员有4人，负责的正是沈云如。
第一次尝试启动的时候，正常发动机的温度迅速升高，沈云如只能停止操作。接着，他又尝试了两次，但都因为同样的原因没有成功。当时，正常的发动机温度已经在900摄氏度左右，严重超过警戒数值，一旦温度超过920摄氏度，发动机就会被烧毁，彻底失去动力的飞机，铁定会坠落。
西北山区，很多山脉的海拔超过7000米，而当时飞机的高度在3000米左右，相当于在山脉中转圈，四周没有迫降的着陆点。虽然是夏天，但周边山上积雪皑皑，温度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
飞机上共有4名机组人员、16名被救群众，一旦坠落，即使没有机毁人亡，20个人的小队也很难在寒冷的天气里走出茫茫大山。
没有选择，只能先飞出群山，然后单发着陆。他们屏住呼吸，冷静操作，一直维持着飞机的平衡。等到飞机飞越山群，沈云如心中的大石头下来了一半，10分钟后，就看到了机场。因为只有一个发动机，着陆没有平时那么稳，震荡得特别厉害，但沈云如的内心反而踏实了，这表示他们着陆成功了。
走下飞机后，当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妻子钱华敏和刚满周岁的女儿，沈云如一把将女儿抱入怀中，久久舍不得放下。
此次历险，沈云如并没有告诉妻子。直到2000年9月从部队转业到浙江省长兴县公安局之后，钱华敏才在丈夫的日记本里无意间发现了“秘密”。
当时，已在长兴县龙山社区工作的钱华敏，板着脸“质问”丈夫：“沈云如同志，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一直瞒着我？”沈云如咧着大嘴笑道：“不是怕你担心吗？”
转业到地方之后的沈云如，起初数年，从事的是社区警务工作。
担任雉城派出所南门社区民警期间，沈云如走街串巷地了解社情民意，获悉南门社区有一个人见人怕的“刺头儿”，他无所事事，经常找社区干部，要求社区与他结对、要补助，变着法想要钱。
了解情况后，沈云如一次次不厌其烦地上门走访。慢慢地，“刺头儿”表示愿意出去干活了。
因为“刺头儿”是刑释人员，很多用工单位都不要，沈云如多方协调，终于帮他在城北小区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2018年3月，沈云如积极响应县公安局大部制改革，主动申请从条件优越的城区派出所，到农村的虹星桥派出所，挑起户籍工作的大梁。
沈云如不让群众多跑路，利用休息时间深入辖区，帮助群众办理户籍业务，一来二去和老百姓“打得火热”。一些没有户口的贫困人员向他倒起苦水。没有户口，他们无法正常出行，更得不到医疗、低保、养老等保障。
望着这些没有身份的人，沈云如的眼睛涩涩的。如果他们真的是自己家人，自己能忍心看着他们因为没有身份，连基本的社会保障都享受不到吗？
于是，沈云如正式踏上了帮扶之路。很快，沈云如就帮一名无户口人员拿到了户口本。谁知在驾车送户口的途中，却突然发病。
沈云如从44岁时开始，他时不时出现不明原因的突发性休克，曾经在1年中出现4次。钱华敏早就想劝沈云如退休，可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是那种闲得住的人吗？
想着丈夫差点“车毁人亡”，钱华敏心疼之余，有了决定。当晚，她就郑重其事地告诉沈云如：“我很快就要退居二线了。以后，我来给你当司机！”
◇ 二十华年烛与火：追踪35名无户者失落的身份 ◇
2018年8月，钱华敏正式退居二线。社区书记真的给户籍民警当起了免费司机。
有一次，钱华敏开车送沈云如下村走访，一个人听说他是户籍民警，便拉住他问：“我有个亲戚，从没办过户口，您能不能帮帮她？”“能！”
沈云如当天就在妻子的“护送”下找上门去。在一个自然村里，他见到了19岁就从贵州远嫁而来的王娟（化名）。30年都没有身份证的王娟，找工作没人要，生病进不了大医院，丈夫去世后生活更加艰难，只能在村里打零工维持生计。
看着住在两间简陋平房里的王娟母子俩，沈云如把这件事记在本子上，更记在了心头。
此后，沈云如不间断地走访调查、采集信息。钱华敏这个“司机”也调动自己在社区工作时的资源，一次次地寻找王娟的相关信息。
有一天下班后，刚回到家，沈云如收到消息，邻村有一个村民，知道王娟的相关信息。如获至宝的他，晚饭都来不及吃，穿上鞋马上就要出发。
刚刚出门，钱华敏便追了上来：“急什么呢？就算是去打仗，战士还要吃饭呢。”上车后，钱华敏将一袋饼干甩给沈云如说：“先垫垫肚子吧，别闹出胃病来。”随后，便发动汽车，向目的地开去。
等拿到相关信息之后，再返回家时，已是次日凌晨。夫妻俩累得连澡都没有洗，倒头就睡。
整整5个月，上万字的调查证据和笔录，沈云如最终让王娟拿到了生平第一张身份证。有了身份证，王娟不仅办了低保，还在邻镇环卫所找到了工作。被通知上班的前一天，她激动地握着沈云如的手，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28年前，西南村的徐姐因个人原因离家。安徽的家人寻找无果。徐姐因“失踪”，户口被注销。如今在长兴安家的徐姐寸步难行，各类保障无法享受。
这是沈云如处理过的最复杂、历时最久的案例。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徐姐自己都记不清。经多方打听，沈云如辗转从徐姐一老乡处获取徐姐原籍可能在安徽省铜陵市陈瑶湖镇的线索。
有大致定位，要精确寻找到某个人出生地，依然如大海捞针。沈云如一次次调查，一次次与安徽当地警方对接，一遍遍引导徐姐回忆。她只说自家村前有一条河，不远处有一所小学。
“这是关键线索。”沈云如前往铜陵市公安局和当地派出所了解，一个村一个村地筛查，确定陈瑶湖镇符合“有河、有小学”的村落有4个。
大雨滂沱季，沈云如一天之内将4个村落逐一跑遍，举着照片、撑着伞挨家挨户询问，终于在前河村遇到一位辨识出照片上徐姐的人，在官渡村找到徐姐的娘家。
有一天，沈云如忙完事情回家之后，发现妻子钱华敏坐在客厅里，一脸生气的表情。结婚近30年了，夫妻俩很少红脸，妻子这样的表情太令他意外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钱华敏嘟哝开了：“老沈同志，你昨天说，第二天下班后，你会早点回家，陪我到商场去买衣服。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记啦！”
沈云如一拍脑袋说：“哎呀，瞧我这臭记性！是这样的，我本来是记得这件事的。但快要下班时，突然有个居民打电话给我，找我办户口迁移，但他当时抽不出空到派出所交相关材料。所以，下班后，我就急吼吼地到他家里取材料去了。”
钱华敏叹了口气后说：“算了。我也不是非要跟你矫情，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工作是忙不完的。”“钱书记，你要知道，群众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们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对不对？”钱华敏白了丈夫一眼，沈云如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2019年4月，贵州人黄媛（化名）的女儿找到沈云如，希望其帮助解决母亲的户口问题，因为无户口，黄媛和丈夫至今未领结婚证。
查清黄媛的原籍信息后，沈云如多次和当地联系，才让她回老家办户口。因为没有身份证无法购买火车票，沈云如特意联系铁路公安，并送黄媛上了火车。可从8月等到11月，由于对落户流程不熟悉，户口迟迟没有办下来，无奈的黄媛打来电话：“沈警官，您能不能来一趟？”
在常人眼里，这显然是个过分的要求，沈云如大可不必跑这一趟。而且，从浙江到贵州，有1000多公里，让钱华敏当司机，显然不太现实。
这一次，沈云如决定第二天乘车去，因为他知道，黄媛的家庭条件一般，她在贵州多待一天，就多支出一天的费用。
次日清晨5时，沈云如从长兴出发，坐大巴、乘飞机、挤公交……当天17时，黄媛终于拿到了临时身份证。
黄媛兴冲冲跑去民政部门办理结婚证，以便将户口迁移回长兴，没想到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请假回老家了，3天后才能回。“3个月都等了，再等3天不要紧。”黄媛反过来劝沈云如。可沈云如辗转打听到工作人员的老家住址，连夜打了辆“摩的”就往黑漆漆的大山里钻。
整整一天，沈云如没有吃过一口热饭，在异乡的小镇上，因为找不到旅店，他就在一家棺材铺楼上凑合着过了一夜。可他事后回忆，那一夜睡得格外踏实，因为“黄媛的事情终于要办成了”。
钱华敏知道，沈云如的公文包里有一张手写的无户口人员名单。他把摸排出的辖区无户口人员信息，工整地写在一张A4纸上，每解决一个就用红笔勾掉一个。4年来，勾掉的35个名字，见证了他寻找失落身份的点点滴滴。
◇ 十万公里云和月：这场双向奔赴的爱浪漫无双 ◇
钱华敏一直用行动支持着丈夫的工作。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每次出门，她的心都是吊在嗓子眼上的。
一方面，钱华敏担心丈夫的身体。毕竟是50多岁的人，哪能跟小年轻比？而且他身上有着多种慢性疾病，长年药不离身。这一天到晚地在外面奔波，吃饭也常常没有准点，铁人也受不了：另一方面，她是为自己担心，担心自己的驾驶水平，能否确保丈夫的安全。
原来，几年前，钱华敏曾遭遇过车祸，受过伤。开车这事就是这样，哪怕自己循规蹈矩，但总有不守交规的人。也许遇上这种人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但对于被遇上的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所以每次开车时，钱华敏都高度紧张。
但这一切，钱华敏从不向沈云如提及，她不想给他额外增加压力和心理负担。每次看到疲惫不堪的他利用坐车的时间打盹，她就在想：自己和丈夫这样不遗余力地做这些事，真的值吗？
答案是肯定的，值！
早晨7点，在长兴县虹星桥西南村的路口，总能望见一个穿着红马甲在做交通安全劝导的身影，这人便是徐姐。“老沈是我家大恩人，是他给了我‘第二次人生’，我为村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是应该的吗？”徐姐激动地说道。
这，就是答案，是沈云如和包括钱华敏在内的战友们所从事的工作的全部意义所在。
迄今为止，钱华敏已经给沈云如当了4年司机，协助他办结几千余户籍业务，一起业务来回跑4趟，一趟平均10公里，总计十万多公里，可以绕地球两周半，成就了一段“最浪漫的环球旅行”。
闲暇时分的沈云如，有两大爱好，一是陪钱华敏散步，二是种菜。
其实，沈云如一直惦记着妻子的伤情。当年，她遭遇车祸受伤后，虽然痊愈，但医生叮嘱她务必注意休息。所以，除了出差和加班，沈云如每天都会坚持陪钱华敏在小区附近散散步，锻炼身体。
至于种菜，钱华敏调侃丈夫“舍不得乡下的泥土”。事实上，沈云如种菜的动力，缘于妻子和女儿，因为她们娘俩最喜欢吃的食物，就是沈云如亲手种的生菜和玉米。只要看到妻女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种的绿色蔬菜，他就浑身是劲，非常满足。
全心替他人寻找失落身份的沈云如，先后获得了“2020年最美基层民警”“浙江省优秀共产党员”、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全国十大“2021年度法治人物”、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等荣誉。
荣誉加身的沈云如，内心深处最感谢的人莫过于妻子钱华敏。不善言辞的他将对妻子的感谢都写在了信里——
从军营到警营，你总是让我安心工作，而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你在打理。其实你的工作也非常忙碌，身为社区书记，你吃苦耐劳，认真负责。工作中遇到难题，我们会互相倾诉，办理无户口人员落户过程中，碰到难啃的“硬骨头”，你会听我说一说、捋一捋，为我鼓劲；因为我有跟群众打交道的经验，你碰到调解纠纷的难题时，总爱打趣说要向我“取经”，让我出出主意，听取我的建议……
你总是担心我的身体，严格遵照医嘱调整了家里的饮食，迁就我的口味。知道我加班回来晚，备好我喜欢的水果；知道我工作压力大，帮我整理出差行囊；知道我奔波爱忘事，备好药提醒我服用；退居二线后，你原本可以享受轻闲的生活，跳跳广场舞，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但你却当起了我的免费司机，整日在路上奔波劳碌。
现在，我会尽我所能，补偿我曾缺失的陪伴。你生日时，我们一家三口去餐厅，去看电影，以后每个纪念日，我们要有仪式感地度过……
2022年1月10日，是第二个中国人民警察节，沈云如面对警旗，感慨万千：“一辈子，爱一个人，做一件事。今后的日子里，我仍会坐在妻子当司机的汽车里，用青山绿水的大写意，打开无户口人员的户口本密码，绘就繁星如火的长轴画……”
编辑/戴志军
摄影/高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