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科学家炼出“海底神兽”：深潜、深潜，逐光踏浪行
依然

       2023年5月，中宣部决定授予湖南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万步炎“时代楷模”称号。颁奖现场，万步炎笑称：“我是‘养牛专业户’，我养的牛，是‘海牛’。”
       这些年，万步炎扎根海洋资源勘探技术研究，发明了中国首台海底钻机，创立了“海牛家族”。研发出的“海牛Ⅱ号”在超2000米的深水中下钻231米，刷新世界纪录，也打破了我国可燃冰勘探技术装备对国外的长期依赖，为我国海洋矿产勘探技术和装备研发做出开创性贡献。
       从推开深海这条门缝，到打开深海这扇大门，万步炎带领团队冲出了一条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路。鲜为人知的是，这位矢志科技自立自强的深海勘探先锋，在家却是宠妻30多年的“浪漫专家”，他会和妻子携手漫步，看遍星辰大海，为她奏响“命运交响曲”……
湘江之畔情定终身，有一种爱情始于崇拜
       1993年，万步炎在日本为期一年的海洋技术合作研究结束。他因表现优异，被对方许以每月2500美元的高薪，期望他能留在日本。当时，万步炎在国内的月工资仅200元左右，儿子正是嗷嗷待哺、需要花钱的时候，这份薪资能给他和家人带来优越的生活，但万步炎还是拒绝了。
       对于这个决定，所有人都震惊、疑惑，只有万步炎的妻子刘淑英不仅理解和支持，还赞扬丈夫：“你不愧是我崇拜的人，我为你骄傲……”
       万步炎，1964年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华容县一个农村家庭。虽然家里贫困，父母文化程度也不高，但他们极力培养他读书。1978年，刚满14岁的万步炎因成绩突出考入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探矿工程专业，四年后，他又考上了本校研究生。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相守一生的妻子刘淑英。
       刘淑英来自新疆喀什，虽然她比万步炎大2岁，却是他的师妹。那时，这个能歌善舞的新疆女孩也曾吸引过万步炎的目光。不过，“社恐”的他从未主动过。
       直到1983年5月，读大三的刘淑英在筹备一个跳舞节目，需要找一个男生伴奏。她听同学说万步炎学过小提琴，于是主动找到万步炎，两人一拍即合。排练几天后，两人上台表演，刘淑英跳舞，万步炎演奏《米兰》。曼妙的舞姿，悠扬的琴声，赢得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从那以后，万步炎与刘淑英成了朋友。
       刘淑英发现万步炎像是一本百科全书，什么都懂，还十分幽默，与她心中理工男的形象很不一样。崇拜，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之后，刘淑英常去找万步炎，两人经常坐在操场聊天，或是相约爬岳麓山、交流学习心得……在一次次相处中，两颗年轻的心越贴越近。
       这年夏天，万步炎跟导师去大连参加一个会议，看着海天相接的壮阔美景，万步炎想起了刘淑英，也想让她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于是，他做了一件极其“浪漫”的事——在附近商店买了一个粉色水壶，装了一瓶“海水”带回去。
       回到学校，刘淑英见万步炎带了一瓶海水送她，心里有些诧异，但万步炎却深情地说：“我自己尝了海水是什么味道，也想让你尝尝，感受一下大海的样子。”这发自内心的举动深深打动了刘淑英，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到了一起。
       1984年，刘淑英大学毕业后赴湖北工作。次年，硕士毕业的万步炎被分配至长沙矿山研究院。虽是“异地恋”，但两人的感情只增不减，很快就结婚了。
       婚后，万步炎从事的是陆地矿产的勘探开发。后来，院里来了一位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老专家，要组建国内第一个海洋采矿研究室，老专家找到万步炎，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研究方向。”万步炎没有犹豫，第一个加入了海洋采矿研究室。
       1992年3月，万步炎得到机会去日本进修，学习深海采矿。那时，我国的海洋研究和人才培养才刚刚起步，日本人都觉得中国来的学者不行。万步炎不服气，夜以继日地学习，不输给任何一个人，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直白地说：“你只是特例，中国人整体水平还是不行。”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万步炎。“中国人为什么不行，凭什么不行？我不认为我比他们差，甚至我感觉可能比他们还优秀一点。”他说。
       所以，哪怕日本开出如此高薪，又极力挽留，万步炎还是毅然回国。
像“海牛”一样钻进深海，家是温馨的港湾
       回国后，万步炎一心扑在深海勘探事业上，忙得不可开交。当时，刘淑英的事业也处在上升期，同样非常忙碌。有一次，夫妻俩同时出差，年幼的儿子无人照看，只能寄住在别人家。回家后，看到儿子委屈的样子，刘淑英心疼不已。
       这之后，她开始减少工作量，将更多重心放在家庭。没多久，为了能够一家团聚，刘淑英放弃了这份工作，回到长沙。妻子无条件的支持，让万步炎在事业上没有后顾之忧，他恨不得一头扎进蔚蓝深海探个明白。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迎头一棒。
       1998年，万步炎终于登上远洋科考船。整整一周，他因晕船吐得昏天黑地。但比晕船还难受的是，万步炎发现船上几乎所有的勘探仪器设备，小到样品管，大到取样器、地质绞车，都是“洋品牌”。他们花重金从国外租了一台海底钻机，试验钻探整整一个航次，颗粒无收。
       那一刻，万步炎真切体会到技术被“卡脖子”的感觉，内心很悲痛。就在这时，我国决定自主研发深海钻探设备，中国大洋矿产资源研究开发协会拿出120万元面向全国招标。万步炎率团队报名并以最优方案成功中标，他下定决心：5年内必须研制出中国自己的深海钻探设备。
       然而，研发困难重重。当时，我国深海资源勘探开发技术研究非常落后，许多专家认为，中国能原封不动地仿制一台俄罗斯深海钻机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万步炎却咬着牙说：“我们要闯出新路子，要做就做最好的！”
       之后，他自学机械设计、电子技术和自动控制、计算机软件等知识，边学边干，从原理到零部件设计，再到制作成型，试验、失败、再试验……难题不解决，他晚上就不回去。
       那段时间，万步炎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实验室。好不容易休息了，可一觉醒来，万步炎就兴奋地跟妻子说：“我又解决了一个问题。”刘淑英担心丈夫的身体，劝慰道：“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可万步炎却说：“早一天研发出我们自己的海底钻探设备，国家就能早一天受益！”
       就这样，一个个“硬骨头”，一次次夜以继日，万步炎带领团队终于在黑暗幽深的海底蹚出了一条中国道路。2003年4月，我国首台深海浅层岩芯取样钻机诞生！
       海试那天，万步炎亲手操作，将钻机一点一点地放到海底，成功下钻0.7米，在太平洋上打出了第一个“中国孔”，取回了矿石样本！那一晚，很少喝酒的万步炎喝多了，醉得“豪情万丈”。
       0.7米只是一个美妙的开始。此后，万步炎团队几乎是奔跑在关键技术研发的路上。2005年，万步炎团队又成功研制世界首台“一次下水多次取芯”的富钴结壳专用钻机，大大提高了采样效率，从海底传回的图像也由黑白升级成彩色。中国海底钻机也有了自己的爱称——“海牛Ⅰ号”。
       每一次海试，万步炎都没有缺席。他一年里平均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会和团队待在海上，最长的一次，达5个多月之久。
       那几年，刘淑英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不仅毫无怨言，还总劝儿子要理解爸爸。她在家买了一幅世界地图，每次儿子想爸爸了，她就在地图上指出爸爸的位置，和儿子一起在那个位置上画上小红旗，渐渐地，地图上的小红旗画得满满当当。万步炎回家看到了，也深知那是妻子和儿子对自己的思念。
       在刘淑英看来，丈夫每一次出海都是在刀尖上行走。有一年，万步炎参加国家组织的第一个环球科学考察，在海上横跨太平洋时，科考船遇到14级台风，近20米高的巨浪接连扑过来，随时都可能把船吞没。这是万步炎离死神最近的一次，但他没有退却，回来后还笑着对妻子说：“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大海，就是我的主战场。”
       见丈夫如此说，刘淑英也别无他法，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个小家，在温馨的家庭港湾里，等待丈夫归来。
       万步炎也十分理解妻子，每次抵达一个地方，会先给妻子打电话，既是报平安，也是让妻子安心的一种爱的表达，然后心无旁骛地“钻”进技术的深孔，就连他年仅90岁的老父亲去世时，他都还在出海。
科学家的极致浪漫，爱在一点一滴的行动里
       2010年，万步炎调入位于湘潭市的湖南科技大学工作。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妻子和孩子，他每天往返于长沙与湘潭之间。有好几次，万步炎加班回家时，外面下着大雨。他一个人开车走长潭西高速，路上黑，地上滑，十分危险，刘淑英知道后十分心疼。最终，不忍见丈夫来回奔波，她再一次放弃了长沙的工作，来到湘潭。
       对于妻子的付出，万步炎既感动又愧疚。有一段时间，刘淑英希望丈夫能陪自己回娘家。为了弥补妻子的遗憾，有一次刚好遇到两人同时有空，万步炎就主动提出陪妻子回娘家，刘淑英兴高采烈订了机票。谁知道，刚到乌鲁木齐，万步炎的电话就响了，为了“海牛”出海，他不得不半路返回学校。
       岳父母见女儿一个人回来，大吃一惊，还以为万步炎和女儿在路上吵架了！刘淑英给老人家解释了好一阵，言语里都是对万步炎工作上的支持，没有丝毫怨言，家人才安心。
       2015年，万步炎又将目标投向可燃冰。从海底表面至数百米深度的地层中，深藏着一种极具战略意义的未来能源——可燃冰。当时，全世界只有美国、德国和澳大利亚的深海钻机能够完成可燃冰的勘探，可就是他们的技术也无法做到全程保压取芯。于是，万步炎着手研发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能够实现海底工程地质勘探、全程保压取芯的钻机系统——“海牛Ⅱ号”。
       为了万无一失，整套钻机系统有上万个零部件，万步炎的要求是每一个必须分毫不差。其中一个精密零件在宁乡一家工厂制作时，花了三四天，返工了七八次，仍达不到设计要求。万步炎听说后，冒着瓢泼大雨，开车从湘潭赶到宁乡，当面指导师傅们如何加工。
       这次做出来的零件，精度离设计只差两个微米，相当于头发丝的1/50，团队成员们觉得差不多了，但万步炎坚决不同意：“必须确保水下作业万无一失。”他指导师傅更换加工方法，终于把零件分毫不差地做了出来。
       2021年3月，“海牛Ⅱ号”的海试验收如期而至。可就在测试项目时，海上传来一声巨响——绞车负责排缆的丝杠从轴承座中脱出，减速箱箱体破裂，成了碎片。
       当时钻机悬吊在1000多米深的水下，上不来也下不去。更为严峻的是，根据天气预报，48小时后，将有强台风经过这片海域，船必须离开躲避，一船人都急得火上眉梢。他们紧急向厂家求助，答复是爱莫能助。联系国内代理商上船修复，也称无能为力。难道只能砍断缆绳，把价值几千万的钻机丢弃在海底？万步炎不甘心。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万步炎孤注一掷，带领团队决定构建一个液压系统替代原有电动系统损坏部件的工作。终于，经过30多个小时奋战，他们赶在台风来袭前两小时，成功将悬在深海中的钻机救上船，创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2021年4月7日，“海牛Ⅱ”号在南海2060米海底成功下钻231米，刷新原有的147.5米世界纪录——“中国孔”成为“世界孔”。这一天，很少流泪的万步炎任由眼泪流了下来。他掷地有声地说：“别人做到了的，我们也一定能做到。别人还没有做到的，我们也先别人一步做到了！”
       “海牛Ⅱ号”的成功，意味着我国海底矿产资源探采装备技术已基本满足了海洋资源的勘探需求。可万步炎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在深耕海底勘探技术研究后，万步炎认识到这个领域缺技术，更缺人才。所以，他坚持立德树人，注重言传身教，大力奖掖后学，打造了一支高水平创新团队，把目光又投向了“海牛Ⅲ号”的研制。
       2023年5月，万步炎被中宣部授予“时代楷模”称号。荣誉接踵而至，可在妻子眼里，丈夫始终是那个歌声动人，乒乓球打得好，还会观星的普通人；他还很浪漫，会把对她的爱一点一滴藏在行动里。
       有一年，万步炎随“大洋一号”环球科考。临行前，刘淑英生病，要做手术，得有人照顾。万步炎陪不了，出发前，他给妻子深情拉了一曲小提琴《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浪漫至极。
       还有一次装修新房，万步炎知道妻子爱跳舞，特意在一面墙上装上大镜子，又在地上铺好垫子，细心呵护她的兴趣爱好，这何尝不是一种浪漫。
       如今，他们的儿子已成家立业，平常只有夫妻二人在家。刘淑英特别享受和丈夫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晚饭后，他们一起散步，丈夫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讲一些有趣的天文知识。她爱泡茶，丈夫爱喝茶，两人常常围炉煮茶。
       这些年，万步炎最喜欢看《西游记》，对里面的故事倒背如流，还绘声绘色地讲给妻子听。笑声，常回荡在家中。闲暇时，热爱音乐的他们还会在家唱歌。虽然只有一个听众，但每次唱完，他们都会热情地为对方鼓掌……
       然而，最能俘获刘淑英芳心的，是万步炎的那声“刘妹陀”，这是他多年来对妻子的爱称。万步炎每次回家，一进门就冲妻子喊一声：“刘妹陀，我回来啦！”刘淑英说，这声亲切的呼唤，能褪去她一天的疲惫。
       可即便这样，万步炎对妻子还是充满了愧疚。他向妻子许下诺言，如果65岁能退休，第一件事就是去考飞机驾照，然后带着妻子一起去看世界，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