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4年5月上半月版
2024-05-31 15:13 知音官网发布
油井“创客”扎根世界屋脊：沙海战天地，星辰伴火龙
袁正琴
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这是柴达木盆地青海油田的真实写照。
在青海油田的最西端有一座山岭，山高沟深，危崖千尺，被称为“英雄岭”。英雄岭上，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油井，那里有一名采油技能专家叫史昆。谈起他，人们都称呼他为“英雄岭的一张名片”。
扎根英雄岭
2013年2月，侯玉芝从天津老家结束休假回油田。飞机降落敦煌机场，她竟意外地看见了丈夫史昆。史昆当然不是来接机的，他当时正准备飞北京出差。
机场大厅里，多日不见的夫妻俩兴奋地隔着玻璃挥手，却只看见对方嘴巴在动，什么都听不见。侯玉芝急得拿起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匆匆聊了几句，史昆登机时间到了，侯玉芝灵机一动，让丈夫站在玻璃隔板外，拍了一张不同寻常的“同框照”……
史昆是山东省日照市人，父亲转业后来到青海油田。史昆的名字取自昆仑山，而他的确和昆仑山、和青海油田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1995年，史昆从敦煌石油技校毕业，被分配到青海油田采油一厂尕斯第一采油作业区，成为一名采油工人。他沿着陡峭的山路朝着基地一路颠簸，满目黄沙，寸草不生，沿途唯有一座座抽油机正在不停息地运转。
第一次登上英雄岭，脚还没站稳，史昆就被来势汹汹的沙尘暴给了个下马威。一堵连天接地的土黄色“沙墙”扑面而来，瞬间遮天蔽日。史昆鼻子、嘴巴和耳朵都灌满了沙子，手上拎着的铝饭盒被沙子砸得当当作响。史昆吓傻了，师父一把扯过他躲到一个小土包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沙尘暴过去，史昆和师父就像从土坑里爬出来一样。“这鬼地方还怎么待啊？”18岁的史昆顾不得尊严就哭了。
“既然来了，就要能吃苦，敢吃苦。比起前辈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一场沙尘暴算什么？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堂堂男子汉有什么可怕的？”师父的话如醍醐灌顶。史昆擦干眼泪：“要干就得干出个样子来！”他在戈壁荒滩扎下了根。
晚上巡井，只有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1996年深冬的一天，有一口井突发井喷，师父带着史昆冲过去处理。只见井口的原油喷得如天女散花。“得尽快关上闸门！”史昆提起一把管钳，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炙热的“油雨”中。但因闸门冻住，他使出全身力气才拧上一点，就被原油糊住口鼻喘不上气。他只得退出来，抠掉堵住鼻子和嘴巴的油块。师徒俩轮流一次次冲过去，一点一点地将闸门关紧。
回到值班室，身上的原油早已结块，同事接满一盆汽油帮他洗头。一大盆汽油浇在身上洗完，史昆又用洗衣粉搓洗了七八遍，灌进耳朵眼的原油用棉签一点一点地挑，都快搓掉一层皮了，身上仍然残留着厚厚的原油味。
1997年初，史昆调到采油四厂计注站。不久，他所在的班组便接到几口水井的注水流程改造任务。因没有流程图做对比，几位老师傅一连几天熬夜奋战，也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史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能不能给油水井画个流程图呢？”冒出这个想法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这个采油“小白”还是决定试一试。
油水井管道埋藏在地下，没有先进的可视设备，史昆白天跑现场晚上查资料，在井场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一张图改了又改，画了又画，半个月后，他终于画出了合格的流程图。就这样，他为作业区井站手绘了百余张流程图，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第一次尝试就取得了成功，极大地增强了史昆在油田干出一番成绩的信心。然而很快史昆就受到打击，让他认识到光有热情是不行的。
1997年夏天，采油厂开展两年一度的技术比赛，史昆满怀信心地参赛，结果初赛折戟，与参加上一级比赛的机会擦肩而过。
史昆知道了自己的差距。从那以后，他工作上处处留心，白天跟着班长和师父上井，认真把师父处理问题的方法一一记录在本子上，晚上回家后再掏出来用心揣摩。
为提高技能，他四处求师。只要听说哪个老师傅有绝活儿，他下班后骑着自行车就去井站当面求教。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他熟练掌握了量油、调参、碰泵、更换皮带等采油工必须掌握的技能。
只要有比赛，史昆都积极报名参赛。有段时间，史昆每天晚上都规定自己画3张零件图，识图、绘图、线条、箭头都上千遍地训练。此外他每天还要做500道理论题，通常是凌晨1点多才能睡觉。
2003年，采油一厂第十六届岗位工人技术竞赛中，史昆取得了技术竞赛第一名的成绩！当他接过鲜红的证书时，所有的苦和累都化作了喜悦。
争当“英雄人”
工作岗位上磨炼技术，轮休回家钻研理论，史昆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父母为他的婚事着急，史昆自己不急，他觉得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2008年，油田组织全国技术比武培训，史昆担任教官。采油三厂的侯玉芝最后一个来培训班报到，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史昆看见侯玉芝不上心，就盯着她画图，规定每天画完10张图才能休息。
侯玉芝气急了：“你逼我也没用，反正我也拿不到名次。”“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成功呢？你来这里，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侯玉芝觉得史昆凶巴巴的，史昆觉得侯玉芝太喜欢抬杠。
四个月后，史昆带队去大港油田比赛。结束那天刚好是情人节，侯玉芝给队里每个人买了一朵花，还给史昆多买了一个毛毛熊：“你是教练，付出最多。”四个月的相处，侯玉芝发现史昆看起来凶，实际上特别认真负责。史昆也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大剌剌的姑娘竟然如此细心。
赛后的团建中，第一次听到史昆唱歌。“唱歌怪好听的嘛，平时咋那么凶巴巴的？”侯玉芝小声嘀咕。
回基地以后，他们偶尔约个饭。史昆喜欢上了这个单纯活泼的姑娘，告白成功。
2009年6月，俩人领证。可因工作繁忙，婚礼的时间连续后延了几次。丈母娘脸上挂不住了：“你们这婚结还是不结？要是再改日期，就干脆别结了！”直到2010年，他们才成功举行了婚礼。
休婚假时，史昆开车带妻子去15公里外的英雄岭看油田的夜空。晚风沙沙吹过寂静的英雄岭，深蓝色的天空像一幅油画，数不清的星星悬垂在天幕中，格外耀眼。银河把浓得化不开的蓝色天幕抹开一束亮白的光带，如梦似幻。“太美了！”侯玉芝连连赞叹。
然而这样的时光在忙碌的日常中显得极其珍贵，夫妻俩在同一片天空下，却因班次不同难得碰面。
2011年，侯玉芝怀孕后回天津娘家休假，史昆在油田忙。整个孕期，侯玉芝每次去医院做产检都形单影只，看着很多孕妇都有爱人陪着，她有些心酸。不过她也是石油人，理解史昆的忙碌。
当时，史昆一边上班一边备考青海省第六届职工职业技能大赛。他把写满知识点的小纸条揣兜里，利用上下班路上的时间反复背诵。每天晚上和侯玉芝通电话，没拉几句家常，就让妻子帮他抽背试题，一背就是四五个小时。
这次比赛，史昆拿到了采油行业的技术状元。休假去看望妻子时，史昆特意将奖牌捧到她面前。侯玉芝装作不在意，史昆就跟在她身后一个劲地说：“你再看一眼，你仔细看看。”侯玉芝忍不住笑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2012年1月，侯玉芝去医院待产。史昆匆匆赶到医院，他将一枚四叶草样式的白金戒指戴在妻子手上，那是他特意去定制的，刻着妻子的名字。史昆话不多，却用行动表达着对妻子深深的爱意。
儿子出生后，史昆只在医院陪了一天，就匆匆赶回油田。
夜晚值班，史昆仰头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想起远在天津的妻子，便顺手拍了一张星空照发给她：“你看，油田的星空多么美！”侯玉芝点开微信，满屏的星星仿佛在朝她眨眼。她走到阳台上，也拍了一张天津的夜空给丈夫。史昆秒回：“还是油田的星空最美！”
想对方时，就拍一张星空照发给对方，成了夫妻俩独有的浪漫。
青春的模样
2014年，“史昆职工技术创新工作室”授牌成立。工作室成立不久，他就接到了一个新任务。
柴达木盆地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取样口经常冻住。采油工人每次取样，只能先提着一大桶热水，一口井一口井去“烫”开取样阀。一个班组三四十口油井，反反复复到值班室去接热水，巡完一遍井要往返几十公里。一个班下来，脸和手全是小裂口。
有一次，史昆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低温下处理被冻住的管线，穿着被淋湿的衣裤，在井上待了36个小时，冻到失去知觉，被同事扶进了值班房。
史昆心里琢磨开了，如何解决冻堵问题？他吃饭想，走路想，睡觉连做梦都在想。有时候侯玉芝打来电话，他一句“正在忙”就匆匆挂掉。侯玉芝自觉地不再打扰，只会每天发信息提醒他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两个月后的一天，侯玉芝突然接到史昆的电话：“老婆，刚通过了现场实验，不仅能解决油井冻堵问题，还能降低环境污染。”隔着手机，侯玉芝也感受到了他的兴奋与自豪。
原来，这段时间，史昆和工作室的同事们一起设计了工作室的第一项发明：防冻取样放空阀，为冬季生产大大减少了工人的劳动强度，消除了安全隐患。
史昆休假回家，侯玉芝发现他人瘦了、黑了，听说他每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心疼得不得了，却没办法亲自照顾他。
史昆知道自己一直忙于工作，对家庭亏欠很多，只要休假在家的日子，他就尽心尽力地做家务，陪伴家人。
2018年的一天，侯玉芝的父亲突发疾病呕吐不止，恰好史昆轮休在家。他背起岳父就往医院送，幸亏治疗及时，没有留下后遗症。
儿子骑自行车也是史昆教会的。他还教儿子做PPT，认星座。史昆的手机里面存有很多油田的星空照，他每次回家，都教儿子认星星。“果果你看，这个是猎户星座，要是画成线，像一个猎人拉着弓箭。”“猎户座中间三颗星最亮，像腰带！”还有大犬座、小犬座、天狼星等星星，果果都认识。
在史昆的影响下，儿子也爱上了拍星空。他把史昆手机相册里的星空照全部整理出来，给每张照片打上自己设计的logo。他说，这是爸爸青春的见证。
每次离开家之前，史昆都会叮嘱儿子：“果果，爸爸不在家，你是男子汉，要照顾妈妈。”果果点点头，每天都会帮妈妈榨一杯鲜果汁。
史昆由于常年熬夜，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出现过敏。每次出差，侯玉芝就给他背包里塞上维生素、钙片和抗过敏的药。等到回家轮休，侯玉芝都要检查他的药够不够，总是及时补上。
有一次史昆又准备出差，侯玉芝拿出一个迷你音响：“这个音响不占地方，也带上吧。”侯玉芝一直记得结婚前和史昆去KTV唱歌的情形，后来工作忙，史昆再也没去过KTV。侯玉芝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这款续航长又方便携带的迷你音响。史昆值夜班无聊时，可以跟着音响唱唱歌放松一下。
史昆出差回家，也会给妻儿带礼物。侯玉芝有一次看中一个茶盏，嫌贵没舍得买，史昆记在心里，后来将茶盏偷偷买回家送给妻子。
刚结婚时，侯玉芝就希望能和史昆去九寨沟度蜜月，可史昆似乎永远在忙，这个旅行就一年年拖了下来。
一直到2023年4月，侯玉芝刚好公派去西宁学习，中间有4天空当，那时史昆也轮休。侯玉芝计划从西宁飞重庆，史昆从敦煌到重庆会合，然后两人一起去九寨沟。结果，史昆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被通知原地待命，计划好的行程只得再次取消。
每年，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三个月，曾连续六七个年头没有在一起过年。
有一年春节，侯玉芝特意按史昆的时间调班，计划着和他一起在基地过年。谁知临过年前几天，史昆接到出差任务。大年三十那天，侯玉芝给自己炒了几个菜，开了一瓶红酒，和史昆开着视频“团年”，两人隔着屏幕共同举杯。几天后，史昆结束出差任务回到敦煌家中，和儿子一起在视频里面给在基地值班的妻子拜年。
扎根柴达木盆地29年来，史昆以一颗匠心守护戈壁油井，带头攻克了各类生产技术难题近200项，研发创新成果70余项，获得创新成果奖14项、国家专利15项，累计创造经济效益上亿元。
他还先后获得全国劳动模范、全国技术能手、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2024年3月1日，史昆被推选为2023年“大国工匠年度人物”候选人。
史昆一直记得儿子的一次演讲，不忘初心。儿子说：“青春可以有很多样子。很庆幸，父亲的青春是手拿管钳，一身工装，充满热情的样子。即使青春不再，他炽热的心房，仍是青年的模样。”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