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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2 09:09 知音官网发布

马未都国际捡漏,跨越千山万水收购3.2吨藏书票
乾 坤
  “你要带我回中国吗?”近日,一部短视频剧集《逃出大英博物馆》一经上线,便迅速火爆出圈,并再次带火了国外收藏品。一直以来,藏品领域鱼龙混杂,从邮票到玉器,从钱币到瓷器,藏家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一个个陷阱。懂的人想捡漏,不懂的人被打眼,且被打眼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却将眼光投向海外,开始进行“国际捡漏”。他是当代中国“国际级收藏大亨”,是人们心目中的“文化大家”,是响当当的“捡漏王”,但当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荷兰,一口气将13万张纸上蝴蝶“一锅端”带回中国时,每个人都被这重达3.2吨的藏书票震撼了。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在普通人眼里,这些毫不起眼的小小藏书票不过是旧纸一张,既不像瓷器古玩那样有收藏价值,也不像古画字帖那样有艺术价值,真的就价值连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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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票前世今生

  2013年3月,58岁的马未都从一个朋友那里偶然得知,荷兰有一位叫汉克·布尔(Henk von Buul)的老人,一生没有其他爱好,只喜欢收藏藏书票。经多年收藏,汉克居然有了足足13万张藏书票,可惜他年事已高,就想为这些藏书票找一个好归宿。
  消息一出,闻讯前去购买的人特别多,但汉克却很怪,对去的人一个都看不上眼,还放出一句话:“这些藏书票认主,得靠缘分,没有缘分,出再高的价也不卖。”
  听到这个消息,马未都决定出国一试。对于藏书票,他并不陌生。早在20世纪九十年代时,他就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和藏书票结缘。
  那时候,他还在出版社工作,因为了解一些藏书票知识,便想把藏书票做成插画用在图书中,但出版社没人关心,他又不是美术编辑,所以插不上手。
  1996年10月,他离开出版社,成立了观复古典艺术博物馆,收藏由业余变成主业,声名在外。一天,朋友子安找到他,闲谈中说起藏书票的事,他一下子来了兴趣。冥冥之中,已经远离的出版情结再度被打开,他自己对藏书票的感情如同初恋久久无法忘怀。
  于是,他开始关注并收藏藏书票。藏书票是贴在书籍扉页的一张小纸片,标明藏书属于谁,也是美化藏书的装饰,方便读者在翻书时一眼就可以欣赏。藏书票一般是边长5~10厘米见方的版画作品,上面除主图案外,必须有藏书者的姓名或别号、斋名等,国际上通行做法是在票上写上拉丁文“EX—LIBRIS”(属于我的书),表示“属于私人藏书”,只有具备这两个元素才是藏书票。
  藏书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它比邮票要早出现300年。文艺复兴之后,藏书票作为出版的配角,静观沧海巨变的同时,给书籍装帧带来了新颖之风。在藏书票诞生并使用了近500年后,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藏书票从日本传入中国,一批著名作家、艺术家,如鲁迅、叶灵凤、郁达夫、李桦、唐英伟等曾纷纷使用藏书票,不少大学与机构的图书馆也在图书上运用藏书票作为馆藏标识。
  20多年来,马未都对藏书票情有独钟,他以一张张小纸片为通道,寻觅着一段段隐秘往事,进入画家或票主的内心世界,洞察他们的人生历程。2013年4月,马未都乘坐飞机赶往荷兰海牙,希望购得汉克的那批藏品。凭他这些年对于捡漏的敏感,他觉得这些藏书票数量巨大,而且保存得非常完整,价值难以估量,即使不卖,摆到博物馆内,也能吸引不少人前来参观,所以单从价值来看,怎么着都是赚的,说不定可以捡个大“漏”。
  面对一批如此数目庞大的藏书票,他既兴奋又有点担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那个古怪的老人。但一路上,马未都想的不是要出多少价格收购,而是在反复查看汉克的生活资料。这些资料,都是他让助手通过各种方式搜集的。原来汉克是一位心理医生,已经70多岁。在荷兰,心理医生是个很赚钱的职业,可汉克却没有车,也不会开车,居住在一所简陋的房子里,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藏书票上。
  真正喜欢收藏的人,把藏品看得比钱重要得多。这一点,马未都感同身受,他不关心藏书票资料,反而关心汉克的生活状况,其实大有原因。他觉得汉克把要转让藏书票的消息放出,想要收购的人就排成了长龙。不少财大气粗的藏家找上门,出高价想收购一部分藏书票,但汉克都没点头,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有弄清楚了原因,才能打开缺口。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当马未都到达汉克家中时,汉克直接就拒绝了。因为马未都一旦购得,藏书票便要跟着他,千里迢迢从荷兰跑到中国。在情感上,汉克基本不可能接受。
将心比心,
藏书票跨海易主

  吃了一次闭门羹,马未都并未气馁,他索性住下来,开始对汉克的生活作更详细的了解。
  原来,汉克把一生的心血都放在藏书票上,对于那些腰缠万贯的买主,他觉得他们都不是真心喜欢藏书票,而是想用它们来增值赚钱。所以,汉克定了一个要求,买藏书票可以,但一定要全部买走,一件都不能少。
  这个要求看起来很简单,却拦住了无数人,谁会一次性掏那么多钱买藏书票呢?很多人都笑汉克傻,藏书票如果分开卖的话,价格会高很多,整体卖出去就会折价。但汉克并不在意,他宁肯价钱上受损失,也要整体出让,那些藏书票是他毕生收藏,他想把它们完整地托付给一个会珍惜它们的人。
  了解到这些,马未都胸有成竹。几天后,他又一次来到汉克家,见面就表示:“我会购下全部藏书票。”紧接着,他又说,“虽然我是中国人,但未来,我会在中国建一个专门的藏书票馆,用来存放这些藏书票。”
  就是这两句话,马未都征服了汉克。汉克终于同意与马未都谈判,并签署相关文件。一切都按照马未都的预想,进行得非常顺利。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签完转让文件后,他握着汉克的手,正准备互相祝贺一番。没想到,汉克却忽然泪流满面。马未都惊呆了,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会儿,汉克转身就出去了,马未都忐忑不安,难道汉克后悔了?大约两分钟之后,汉克平静了情绪,回到马未都身边。他对马未都说:“我的一辈子,业余爱好只有一个,就是收藏这些藏书票。每次收藏,我都会拿出铅笔,记录收藏当时的种种故事。”马未都随手翻了翻几张藏书票,背面果真写满了荷兰文。
  这一发现让马未都感动不已,这些文字是汉克的心声,十多万张藏书票记录了他的一生,这些记录,才是这批藏品更大的价值。马未都说:“您放心,今后,我一定会找一个荷兰文好的人翻译出这些文字,展现给世人。”
  汉克紧紧握着马未都的手:“你是我这些藏书票的有缘人,你真心爱惜,我才放心托付,谢谢。”这一次荷兰之行,马未都终于成功购得整套藏书票。新闻一出,许多人都说马未都捡了一个大漏。马未都说:“的确是大漏,我既捡到了宝贝,也捡回了感动。但这个大漏,我捡时不是凭运气,而是我得到了汉克的信赖,因为我从未把那些藏书票当成商品收购,而是打内心里把它们当成有生命的藏品。”
  藏书票的确是有生命的,这些藏书票重达3.2吨,数量庞大,所经历的时代也很久远,从16世纪的丢勒直到当时收藏的时间,全部都包括了。马未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亲眼看到如此大量的藏书票时,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老人单枪匹马收藏半生,为这些宝物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如今拱手让人,心情复杂可想而知。
  马未都看着老人家那依依不舍的表情,小心翼翼将这些宝贝带回了中国。虽然,藏书票有着“版画珍珠”“纸上宝石”“书上蝴蝶”“微型艺术”的美誉,但在收藏圈内,藏书票一直是比较冷门的品类,并没有太多的人了解和喜爱。在不少人眼里,藏书票是小版画,版画本身是一个冷门品类,整体价格不高,并且很多人不懂什么是版画,他们以为版画都是印出来的,对印刷品有天然的反感,认为价格低是毋庸置疑的。
  其实不然,只有方寸大小的藏书票的收藏价值一路攀升,早就成为不可多得的另类收藏佳品。藏书票题材广泛,从文学、艺术、宗教、戏曲到人物、动物、风景、花卉、民间传说、风土人情等无一不可入画。
  从艺术风格来看,藏书票有的生动活泼,深沉凝重;有的寓意含蓄,古朴典雅;有的重彩浓墨,淡泊素雅。特别是一些带有中国篆刻的藏书票,更是令人爱不释手。
  2007年在北京中国书店秋拍中,1917年出版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贴的一款“关祖章藏书票”以2.53万元的高价成交;2008年3月23日,中国嘉德拍卖公司首次举办了“藏书票艺术作品专场”拍卖会,参拍的29位艺术家的藏书票作品全部高价成交,其中一张估价为4500元的叶灵凤的早期藏书票拍出了2.24万元的高价;2010年6月2日,在北京雍和嘉诚拍卖会上,一组(59张)李桦藏书票拍出了10.64万元的高价。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藏书票还很陌生,属于比较冷僻的收藏品,但从投资的角度来看,“黑马”往往都从冷门品种里爆出,马未都不远万里“跨国捡漏”,被藏家们誉为实至名归的“捡漏王”。
追溯寻根,
藏书票文采飞扬

  在马未都心中,每一张小小的藏书票,都蕴藏着一段不可小看的历史,就像汉克在上面写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是他的心声。
  马未都研究后发现,在藏书票撰写文字并不是汉克的专利,在很多外国藏书票上,都留下了藏书人的简要题词,不乏谐趣隽语。在《圣经》上的一张藏书票,激励着读者“笔比剑更有力”。1885年,在英国有一张励志藏书票,画中的猫头鹰用爪子翻着书页,一旁的文字是:“在第一页上沉沦的人生啊,最好翻开第二页。”
  在德国,有一位设计家创意奇特,他写道:“藏书票里,主人正坐在船上埋头读书,船将要驶入鲸鱼的巨口,他竟浑然不知。”而有家修道院在藏书票上写明:“我是维森布伦修道院的合法财产,注意!依法把我还给我的主人。”也有人在藏书票上很不客气地直白:“把珍爱的书借给别人是傻瓜,将书还给别人也是傻瓜。”
  德国老牧师在藏书票上写下一句话:“大胆借书、小心护书、细心读书、坦然还书。”德国哲学家模拟“书”的口吻,在书票上留言:“主人买下了我,聊供自娱;借出去,只求人逐页细读。你忠厚的话,就该物还原主;霸着不还,就是小偷。”
  藏书票上的很多文字,都是劝人爱惜书籍的。正如藏家所题:“朋友啊,请你读书时不要虐待它、污损它、折叠它。要知道这本书随着岁月的流逝,将成为珍贵的古书,我们都要保护它。”马未都慢慢发现,除了这些有趣的文字,在国外藏书票上,很多地方都蕴含着中国元素,显示了创作者对中国的好奇与认知。
  法国1735年出版了《亚洲旅游》,书中藏书票上绘有一男一女的形象,分明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然而男性手持的盾牌上,署有汉字人名“亚当”。意大利1828年出版了《中国故事》,书中藏书票上绘有孔夫子像。
  巴黎1902年出版了一本专题介绍北京的读物,藏书票呈现的,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风:两侧绘有“二龙戏珠”,居中的则是“喜鹊登梅”图案。
  藏书票的出现,让收藏更让人着迷。在收藏界,马未都的过人之处,在于眼光长远,见人所不见。一次,他在一个大院宿舍看到一户人家有个宝贝瓶子,藏品主人是一个老人,脾气倔得很,无人可以拿下。他就专门等人家要买白菜与蜂窝煤之时赶到,不声不响帮老人干活,一切妥当后洗完手,亲亲热热地抱着那个瓶子瞧。几天下来,老人很是感动,就直接说:“你喜欢就拿走吧!”
  但是,马未都并非每一次都那么好运,江湖终究险恶,有利益的地方必有钩心斗角。一次,他一个人上门看东西,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感觉这不是他们自己的家,而是租的,因为家具很新。再一看要买的瓶,上手一摸直觉是真,但是新修过,因为冬天暖气不足比较凉,修理的材料多用树脂会有温差,第一次且只能一次摸就能感觉到。后来,那人就愣了,承认修过。
  一路走来,马未都不知经历过多少“设局”,但都能笃定化解。古董鉴定,除了考验眼力,也需要具备超强的心理素质,甚至还需要一点刑侦学常识才行。正是这些收藏经验,让马未都如鱼得水,慢慢对藏书票也越来越精通。每获得一张方寸小纸片,他都会拿着放大镜仔细把玩,从主题、构图、技法上解读艺术寓意,又翻阅很多资料,考证藏书票的作者和票主之间的故事。他觉得,藏书票中的一个符号、一行三字经、一句暗语都是作者和票主之间向后人述说的谜语。
  国际上流行的藏书票主要有三种,第一类是画家一幅一幅绘制而成的,即“手绘藏书票”,这类书票并不多见。第二类是由版画家制作的,可称为“版画藏书票”,此类最多。版种则可分为凸、凹、平、漏四种。凸版的版材有麻胶、石膏、塑料等,但以木版量最大、最普遍。凹版最理想的版材是铜版,但也有锌版、铅版等。平版的版材是石版。漏版,又称孔版、丝网版。上述两类藏书票的收藏价值最高。第三类藏书票是可以大量印制的复制品,有一种叫法是“通用藏书票”或“复制藏书票”。这类书票因为不是专用,所以不标明票主,但在票面上应留有一定的空白,作为书主签名的地方。有的还像邮票一样,打上齿孔,背面有胶,只要买来随手撕下一张,贴在书的扉页中,可以签名或盖章。
  在藏书票收藏方法上,马未都通常是先按照一定的专题要求,比如按照国家或人物,把藏书票分类,然后粘在洁净的单色纸上,放到盒子里。同时,还收藏一些与藏书票有关的文献资料,如书籍目录、样品图解、剪报等,以便对藏书票作进一步的研究。马未都相信,一枚藏书票所具备的不只是艺术性、历史价值和社会文化生活史,也隐含着一段段人生故事,有时这些故事串联起来,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如今,马未都已收藏到大量藏书票,其中不乏丢勒、毕加索的作品。他的藏书票艺术展馆,将国内藏书票一次次推向高潮。他表示,未来藏书票的需求度会逐渐增大,因为参与度高,藏书票将会越来越珍贵。2019年,他推出了“非遗传承藏品票”,也备受大家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最大的特点,是不脱离民族特殊的生活生产方式,是民族个性、民族审美习惯的“活”的显现。对于“非遗传承”的过程来说,人的传承就显得尤为重要。
  藏书票虽小,艺术与文化含金量却很高,收藏它不仅可以获得美的享受,还可以陶冶人的情操。近年来,藏书票早已走出了只在读书、爱书人中间流传的小圈子,开始批量进入市场。藏书票是一件永远的艺术衍生品,每一件的核心内容都是原创,纤薄的纸片上承载的是历史、是故事,更是匠心传奇与艺术品的回归。
  如马未都所说:“通过寻根,我们能看到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求,这些追求,放在一个民族的大背景中,其实每一笔都精彩,共同构成了一个精彩的民族史。”
             
编 辑/征 贞